回忆太长还是忘掉比较好

从很小的时候，我就明白，不论是独自微笑和轻声抽泣，这一切都不会令任何的人在意。从此以后我总独来独往，按照大人的话说，就是，一个沉默寡言的孤僻小孩，总是一个字也不说。初中的时候，我喜欢独自一人徘徊在女生宿舍的后面，那里有一人宽的羊肠小道，旁边是红石砖砌成的围墙，上面用记号笔写满了的充满爱意的怜语或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，我总是逃课，一个人呆在那儿，轻轻抚摸砖石，把情话或是咒骂一字一句地念出来。那时候你还不叫小熙。我们总是对那些红色的分别熟视无睹，直到回忆就像无声无息地出现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，对不对？那时你叫什么？我有些记不清了。

总之，就是那样的日子里，天气总是很阴沉。可能是中考的那天吧，天色阴沉地要命，呼啸的风声几乎要把高大的树折断了。我眺望着远方，对很久很久的未来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恐惧，而现在七年后的未来已然到来，我已经忘了那时我发誓不要忘掉你，因为七年后我已经把一切都毁了。我好像幽灵一样独自一人，在历史遗迹的废墟里久久游荡，我在想，那个来自台湾花莲县的女孩儿有没有把我忘了？你呢，你有没有忘了我？

回顾往昔，关于爱，我将其作为唾手可得的废弃品那样随意地挥霍，那时对它们我知之甚少。我不喜欢用形容词来形容人，但如果寻找一个较为贴切的短语来描述那个时候的我自己，我只能找到一个较为确切的词：精神病人。

我生活在一个闭塞的城市，炎热、潮湿、闭塞，人们面容蒙昧，每个人的生活都在重复着忧虑、经营、低级争吵，循环往复，他们称之为——日子——没有尽头且看不到任何希望。昆德拉说幸福是不停地重复，我觉得他们的这些重复压根就毫无意义。这里的人们不在乎他们的小孩，因为在他们年幼时没有人在乎过他们自己，除了疯人院，这里没有任何的关于防治心理疾病的产业或措施。那些小孩不断地跳楼，而每个人都觉得云里雾里，就是这么一回事，这个地方，我年幼时发誓死了也不要回到这里。小熙，你有没有发誓逃离这里？有吗？会有的吧。毕竟在某种程度上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。所以，在我向你描述我的精神症状时，你不应该表现得过于惊讶。

我那时应该经常和你讲，我的父母总在厮打。你在绞尽脑汁安慰我，其实不用那样，小熙。因为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，我们就是生活在一个荒谬、混沌、滑稽且无意义的世界——当然，这也是我在成年后才领悟的。在一个这样的世界里，这种荒谬程度较小的事件司空见惯，我已经学会了无视。我不再愤怒。不再想哭。不再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。我学会了成人世界的冷漠和圆滑，桌面上摆放《厚黑学》或费曼的《武则天大全集》。这和我认识你时简直大相径庭。你不要惊讶，因为那个总是抿着嘴的女孩已经死了。

我差点跳楼的时候在遗书里写，希望你不要忘了我。而现在我认为自己当时的愿望其实是永远都不要死，活下来永生永世，最好在宇宙永恒的熵增中化为虚无。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写遗书。我的某一个男朋友也写过，他写道:希望死后把所有的钱就给我买瓦香鸡。其实，他不会死的，我也不会。因为我们都是很胆怯很胆怯的人，你也是。

十年了。

我已经忘了你了，只是在这个寂静的深夜，一个念头像闪电那样劈中我。黑夜带来了过去的气息，使我嗅觉短暂失灵了。你呢，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候？那时的我们是多么快乐。贫穷、无助、哭泣、争吵，都像噪音一样被我隔绝在了门外面，譬如朝露般的安宁和幸福，在你之后我从来没体会过。

回忆太长还是忘掉比较好。有些人还是永远别再见了。新的时间里一切都是未知的，到现在为止我为你献上的只有纯粹的祝福。有些人还是死了比较好，我指的是在回忆里。就像我和你。